十一回老家,隔著漆黑的鐵柵欄,仍看見過去的校園河邊上一排排枇杷樹繁茂的身影,一別多日,顏色愈見深沉,不由地想起歸有光《項脊軒志》,“庭有枇杷樹,吾妻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毙南虏唤黄萑弧?/span>
這一排枇杷樹雖非親手栽種,但自建校時起,也是看著栽下去,盯著長起來的。一年年開花、結果,在它們最繁華的日子,最落寞的季節,哪一道風景我落下了呢?而今我已經離去,那美麗的風景必將從此寫入記憶,在每個清風掠過的早晨,在每個月色朦朧的傍晚,不時地想起……
春天的枇杷樹總是給人啟示。經過一冬的蟄伏,你絲毫覺察不出異樣的動靜,然而花蕾早已隱藏于萼中,一來春信,就似乎瞬間綻放,一團團,一簇簇,涌動在綠波之間。“楊家有女初長成”,它如同待在深閨中的少女般羞澀,不知不覺地長大,突然間到了出嫁的年齡,秀步輕搖,嬌羞含面,在一片歆羨的眼光中踏上了花轎。煙雨蒙蒙的季節,漫步樹下,抬眼望見那一朵朵明亮而不事張揚的顏色,你心里會體會到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最驚詫的是六月,你的腳步匆匆,為了一屆的學生忙忙碌碌,許久都不曾留意綠色的變遷,偶然之間被頭頂亮燦燦的一團吸引,一仰首,眼前已是一片金黃。你猛的一陣欣喜,緊接著一聲感嘆:“又一屆畢業了!”
想起曾在QQ空間里發的一張枇杷樹的照片,題名“又是一年枇杷黃”,引得許多畢業了的學生感慨回味,以至落淚。一首詩里說:“在東方似是晨曦初露,乍回身,已是大地明亮。”人生有幾個轉身,而我又能經歷幾屆學生?在每一個枇杷黃的季節,我們又如何逃脫分別的宿命?
六月的校園似乎是最沉默的,所有人都為即將而至的高考緊張;然而六月的校園又是最喧騰的,因為每一棵枇杷樹都高調地宣揚!掙足了雨水,浴曬著驕陽,燦爛的金色在葉子的襁褓中氤氳開來,仿佛是藏了一個春天的秘密此時突然揭曉,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張揚,一顆顆枇杷在枝頭傲然挺立,宣告著自己的成熟!此時,不必訝異兩個女孩子挽著手在樹下張望半天,眼睛里閃爍著快樂的光芒;也不必訝異幾個大個子男生假裝從樹下經過,突然一躍而起,又迅速逃散;更不必訝異一群平日里端莊嚴肅的老師在枇杷紛紛墜落的樹下鬧作一團,衣服上落滿葉子和茸毛……
總是在高考結束的當天傍晚,當夕陽沉靜地收起一束束溫和的光芒時,我來到空寂無人的校園,平日的喧鬧似乎遠離,又似乎在耳邊一陣陣響起,幾顆高高在上的枇杷寂寞地眺望蒼茫的天空,不言不語。人看著樹從秋季走過冬季,再走過春季,抵達夏季,樹又何嘗不是在看著人,一年又一年聚散離別,走過一茬,來了一茬,又走過一茬……可是,正如人無法阻止枇杷成熟,樹也永遠留不住人的腳步,人總是像這幾顆枇杷一樣立在枝頭眺望未知的遠方……
車在暮色中漸行漸遠,剛一到家,學生發來一則短信:“老師,什么時候我們能偶遇呢?”讀之,立刻淚水泫然。 (蘇州外國語學校 印月花)